作為中國體育“體制內(nèi)”的騎手，擁有“鐵飯碗”的張濱是幸福的，但這份幸福來得著實不易。從現(xiàn)代五項的全國冠軍，再到今天的全國馬術冠軍以及奧運騎手，光鮮背后，張濱付出了很多不同于常人的努力，指著自己傷痕累累的雙腿，張濱說：“每一處傷痕，都是我成功的見證，它們也是我的勛章?！?/div> 轉(zhuǎn)型，從冠軍開始 作為運動員，張濱可以說是“運動不息，轉(zhuǎn)型不斷”。從游泳隊到現(xiàn)代五項，再到如今的專業(yè)騎手，一路走來，張濱還算成功?！?5歲之前，我在上海市游泳隊練自由泳。一次偶然的機會，徐根發(fā)教練看見了我，就動了讓我去現(xiàn)代五項隊的念頭。”張濱說：“那時候，徐教練希望能從相熟的游泳隊教練那里選幾個人練現(xiàn)代五項。由于我身體素質(zhì)好，跑長跑都不輸給那些在市少體練田徑的，加上當時推薦的另一個人得了青春期高血壓，于是在1989年，徐教練就把我?guī)У搅爽F(xiàn)代五項隊?！?/div> 徐根發(fā)帶來了張濱，張濱也給現(xiàn)代五項隊帶來了兩屆全運會的金牌，并在亞洲賽場上也有著出色的發(fā)揮。進入現(xiàn)代五項隊，也讓從小在上海長大的張濱第一次接觸到了馬：“第一次見到馬時我才15歲，南方的馬不多，所以第一次看見這么大的馬還真有點害怕，不敢近距離的接觸它們。但現(xiàn)代五項里包括馬術，所以和馬的接觸就逐漸多了起來?！蹦菚r候的張濱，覺得騎馬很好玩：“練馬術就得長時間和它們呆在一起。我覺得馬兒很有靈性、非常有意思，漸漸開始喜歡上馬了?！?/div> 七屆全運會上拿到現(xiàn)代五項個人和團體第一名后，張濱又迎來了自己的二次轉(zhuǎn)型。那時候，為了備戰(zhàn)八運會的馬術項目，徐根發(fā)被調(diào)去了負責上海馬術隊。臨走前，他想起了自己從游泳隊里帶到現(xiàn)代五項隊的張濱。當時還年輕的張濱已經(jīng)在五項隊宣布退役，隊里準備讓他升任教練：“干了不少年的體育，爸爸媽媽還是希望我可以休息一下，而且當時也正好有機會做一些跟體育無關的事情?！钡托旄l(fā)見面后的幾句寒暄，最終讓張濱淡漠了自己全國冠軍的身份，毅然投身了奮斗到今天的馬術項目?！靶r候轉(zhuǎn)型，也許還不會有多少影響，而從一個現(xiàn)代五項的全國冠軍‘轉(zhuǎn)行’去做專業(yè)馬術運動員，身邊質(zhì)疑聲一直不斷。”張濱回憶說：“那個年紀做教練，自己覺得沒啥意思，還是想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情，雖然馬術隊剛剛成立，但徐教練來找我，我就答應了?！痹谛旄l(fā)和張濱來之前，上海一直是外聘別的馬術隊來代表上海隊參加比賽，但從那時開始，他們一起見證了上海自己的馬術隊的成長。扶著馬術運動場內(nèi)場的欄桿，看著訓練場里隊員們的訓練，張濱說：“雖然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是缺乏專業(yè)的騎手，但上海馬術運動場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好幾個自己的全國冠軍了?！?/div> 學習，從失去開始 張濱第一次代表上海馬術隊參加障礙賽的時候，還沒有完全脫離現(xiàn)代五項隊?！捌鋵嵕褪菧悅€份子，當時還沒開始系統(tǒng)訓練，馬也很小，而且還有點傷?！睆垶I說。比賽中，馬在跳障礙的時候砸在了上面，不僅人馬組合遭到了淘汰，張濱還在這次事故中被馬頭碰壞了下巴。 雖然積累總要有一個過程，成功總要有一個開始，但作為現(xiàn)代五項上的全國冠軍，從落馬起步的新開始難免還得有一段調(diào)整的時間。那是張濱的一個低潮期：“我一直堅持和自己溝通，告訴自己這就是從零開始，但必須要堅持下來。”現(xiàn)在說起來很簡單，但回過頭去看，的確困難重重。不過，張濱除了擁有扎實的運動基礎外，還有一顆堅強的心：“能拿到現(xiàn)代五項的全國冠軍，我相信自己不會比任何人差，我一定要比他們做的更好?！?/div> 馬術運動離不開馬，所以除了要練好自己的技術，張濱還得和自己比賽中的伙伴溝通無礙。在馬房里，張濱喂自己現(xiàn)在的戰(zhàn)友吃著午后的“點心”，撫摸著它的脖子，眼神中充滿體貼：“平時忙碌的事情不少，就由馬工來照顧它們的飲食起居。但只要有時間，我還是會來看看它們?！闭f起張濱的馬，那匹曾經(jīng)和他一起贏得過兩枚全運會馬術金牌的馬的離開，一直是他心中揮不去的痛。“十運會開始前40天，我才拿到這匹馬，我們一起贏得了冠軍，又接著打了兩年的比賽。但從亞運會賽場回來沒多久，它很不幸的得了腸梗阻。記得那匹馬走的那天夜里，我一直守在它身邊。它努力撐到了清晨，但最后還是在我面前倒了下去，走的時候甚至沒有閉上眼睛……”馬兒眼中的淚深深地刺痛了張濱的內(nèi)心：“一般人很難想象騎手與馬之間的關系，好幾個月我睡覺時一閉上眼睛就是它無助的眼神。那是一匹個性非常強的霍士丹馬，除了我和馬工見誰都咬，但它對我很好，而且很聰明，能在比賽中給我一定的輔助?！?/div> 馬兒的突然離去，除了傷心，張濱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自己的主力馬，于是在領導的安排和他自己的要求下，2003年剛過完年沒多久，張濱遠走德國霍士丹馬協(xié)會，開始一段新的學習之旅：“當時沒有在國內(nèi)遇到合適的教練，只靠自己的揣摩。去香港學習過一段時間，但是并沒有系統(tǒng)的訓練。去德國一方面是進一步提高自己的水平，一方面也是散心，另外還能找找我的新坐騎?！?/div> 來到“馬術故鄉(xiāng)”，張濱的最大體會就是“坐在馬背上不知道該怎么做”，從身體素質(zhì)，到對馬術運動的理解和觀念上，張濱完全是從頭開過：“到了德國一個多月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那時候，張濱在國內(nèi)學了很多英國馬術方面的東西，但是英國和歐洲在馬術的技術、整個訓練方法和理念等都有所不同，加上坐騎從純血馬變成了溫血馬，張濱在德國等于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始。 冠軍的風光背后，就是單調(diào)的訓練生活，尤其在德國，張濱深有體會。在國內(nèi)，八小時的工作中間還能休息一下。而到了德國，八小時工作時間就是工作，基本上沒有其他安排，這導致很多國內(nèi)的騎手去德國后很不適應，張濱回憶說：“我們在霍士丹馬協(xié)會還好，如果去了私人馬房的話會更苦。今天的事情什么時候干完，什么時候才能收工?！?/div> 作為體制內(nèi)的運動員，張濱出國學習的費用是上海馬術運動場提供的，但經(jīng)費實在有限，所以張濱除了要計劃好每項花費外，還得在馬房工作來補一些差額?！靶鞆S長給我的經(jīng)費大概可以維持三個月，但我精打細算，一共待了四個半月的時間?！睆垶I說：“那可比在國內(nèi)辛苦多了，最苦的時候一天要騎八匹馬，自己備馬刷馬，而且完事還要自己做飯吃，休息的時間很少。后來慢慢地減少到了四到六匹馬，讓我們稍微可以輕松一點。”如今的張濱，已經(jīng)是上海馬術運動場的廠長助理，有專門的馬工負責打理他的愛馬，他只需要去調(diào)教馬，為取得更好的成績而努力訓練：“在德國的那段日子至今難忘，而且也養(yǎng)成了我一種習慣，即使不用專門打理馬房，我也會時常去看看它們，畢竟它們是我贏得比賽的關鍵，也是我最好的伙伴。” 德國的生活，讓張濱國外騎手是人隨著馬的時間和狀態(tài)來安排訓練的：“有些時候馬停了，人都不能停。這跟當時的國內(nèi)相比是無法想象的?！睆垶I第一次去德國之前就知道德國人的工作作風很嚴謹：“雖然我在身體和心里做了充分準備，但也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適應了。畢竟我們的文化背景不一樣，根深蒂固的東西要改變還是很難的。整個馬術項目的傳統(tǒng)文化不在中國，所以如果我們要想把這個項目做好，首先還是要去了解它的文化背景，然后才能了解項目，這樣才能把它做的更好。”在歐洲的幾個月，換位思考的張濱覺得“馬術故鄉(xiāng)”的人們有些做法還是很有道理的?！榜R術就是他們的一種信仰?！睆堎e說：“德國教練告訴我，知識是從你不斷工作中獲取的。如果你不懂，那你就去做，多做你就會懂了，所謂實踐出真知。這跟我們的訓練方式還是有區(qū)別的，我們國內(nèi)是如果你做不好就回去好好想想，而德國人就是讓你多加練習，方法上的不同，就能體現(xiàn)出了一種全方位理念上的差別?！?/div> 四個半月的德國之行后，回國后的張濱還是找不到可以跟上他訓練方式的馬，加上自己并沒有完全吸收匆匆德國之行所學的內(nèi)容，于是在差不多一年后，他又去德國繼續(xù)充實和完善著自己的騎手之路。 成功，從困難開始 生命他給你一些不給一些，在采訪的時候，張濱總是不停重復這樣一句話：“我一直都覺得上天很公平，給你什么就會讓你失去一些什么?！睆垶I以一種無畏的態(tài)度，面對著他騎手生涯中一次次的困苦，也一次次以勝利告終。 2005年的第十屆全運會，張濱拿到了馬術個人和團體的兩枚金牌，但在開賽前張濱卻差點因為一次事故而失去參賽的機會。為了買馬，張濱來到丹麥。在挑馬的時候，張濱騎上了一匹新馬準備試試。在他腿剛落地的時候，馬受了驚跳了一下，當時張濱的手還在韁繩上，就被馬給拽了一下，讓張濱的腿又著了一下地，很不幸，腿骨折了。為了不影響行程，張濱在丹麥只住了一天醫(yī)院就回了德國，然后從德國直接飛回了上海做手術，這讓張濱的訓練一下子斷了幾十天。 “那匹從丹麥買回來的馬不錯，而且我整個人對馬術的理念和技術方面都有了一個飛越，除了我的傷腿外，各方面因素都讓我覺得自己可以拿到好成績?！睆垶I回憶著當年賽前的一切準備，同時自己也坦言不能保證可以拿到金牌：“我的腿還打著鋼板，還得再做一次手術才能完全康復。但為了比賽，只能先打繃帶上場，金牌不敢說，但前三還是有比較大的把握。那個時候覺得只要自己認真比賽，就沒什么可遺憾的了。”南京沒有讓張濱留下任何遺憾，他帶回了兩枚沉甸甸的金牌，并在比賽后完成了自己的第二次手術，成功取出了鋼板。 作為運動員，能夠參加奧運會是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2008年，張濱有幸成為了北京奧運會中國馬術隊的一員。但如果回到最開始，張濱的各方面因素都讓他似乎注定與奧運會無緣?！霸?008年奧運會的時候，我的馬只有9歲，年齡有點小。而且要讓它在8歲時比賽成績能達到奧運會參賽標準，實在很困難。”說起參加奧運會的經(jīng)歷，張濱帶著“思甜”地表情又開始了“憶苦”：“一方面，我的大賽經(jīng)驗很少，對于國家，對于我來說都是。而且我的德國教練不贊成我打奧運會，對我的騎手生涯也許會有影響，甚至可能毀了我的馬?！钡?，北京奧運會對中國馬術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而領導也希望張濱可以去試試，對任何困難都無所畏懼的張濱也答應了下來。通過一系列的訓練和比賽，并花了大量心思去調(diào)整馬的體能，障礙的級別，也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技術水平，張濱最終沒有辜負自己的那張北京奧運會入場卷。 既然是人生中難得的際遇，命運也就在奧運會之前又考驗了張濱一下。張濱在德國備戰(zhàn)奧運會時，他的一條腿被另一匹馬踢了下，結(jié)果造成肌肉纖維撕裂，兩個星期都不能上馬，更別提訓練了。“你看，當時整條腿腫的相當厲害，都變型了?！睆垶I指著手機里的視頻給我講著：“在奧運會開始前的一個月，我都是打著繃帶上去比賽的。馬送去檢疫的時候，我還天天進行理療，就為了奧運會上能有好點的表現(xiàn)。能參加奧運會，我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奧運會讓張濱對馬術項目有了更深層的理解，與其他國外高手的過招也讓他打心里對自己從事的這項運動有了很多更深層的理解?！盎仡^看看，我覺得那些可以打上奧運會的人，內(nèi)在修養(yǎng)都是非常出色的。他們也讓我對馬術項目，尤其是對馬的那種感受都不太一樣。它應該是我的戰(zhàn)友，是兄弟，是伙伴，而不是我的工具，我們之間不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我們的交流程度也應該提高到另一個層面才對?！睆垶I說：“除了個人的修為，我的馬也沒法和他們相提并論，這也讓我覺得我們的馬術項目如果想有更好的發(fā)展，除了騎手外，整個行業(yè)都應該成熟起來。想有和奧運冠軍一樣的好馬，不是只靠騎手，靠買馬來獲取。我們現(xiàn)在還是從國外買馬來參加大型比賽，生命的源頭掌握在別人手中，那么你是拿不到也騎不到最好的馬的。所以，馬術項目的生存和壯大，首先就不能讓這個生命線掐在別人手里，如果在別人手中，成功的機會就很渺茫。如今的上海隊還是缺好馬，經(jīng)費也是需要向上海體育局申請。雖然是國企，但是并不是好，還是需要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如果有私人馬主的支持，我們會更好，畢竟國家經(jīng)費有限。其實有時候，非國營性質(zhì)的私人馬場得到贊助會比我們更容易些?！?/div> 未來，從責任開始 打完2009的全運會，張濱目前正在備戰(zhàn)2010年的廣州亞運會，談起這些年的“南征北戰(zhàn)”，張濱覺得去年全運會馬術賽場場地比前些年要好很多了：“不過，要按照國際標準還是不合格的，沙子也是錯的場地的。打了這些年的國內(nèi)賽事，我覺得我們的路線設計師，裁判員素質(zhì)和場地的硬件條件都還需要提高?！?/div> 在國外訓練的時候，張濱每個周末都要打比賽，有時候一個周末要打很多場比賽，而且就是在同一比賽地?！皥龅芈肪€設計師只用20分鐘就把障礙更新了，要是國內(nèi)，至少得提前一天準備，這就是一個團隊工作的結(jié)果?！睆垶I用了木桶效應來比喻：“木桶只有四周都升高了才能裝更多的水，馬術項目必須是整體提高才可以。像上海馬術隊從外聘騎手到和現(xiàn)代五項隊一起建起上海馬術運動場，再到擁有自己的騎手，這才成就了今天的成績。如果我們只是買了好馬，有了好騎手，如果沒有好獸醫(yī)，好的裁判，好的路線設計師也是一樣不能有質(zhì)的飛躍的。” 在歐洲，一個好的騎手除了訓練就是比賽，幾乎沒什么休息時間。世界排名前十，前五十，甚至是前一百的騎手，周末幾乎就是飛來飛去的比賽，平時就是訓練訓練再訓練。但是，他們并非單兵作戰(zhàn)?！八麄冞@樣做不是為了賺錢，他們就是打心里喜歡這項運動，是名譽、是理想、是在享受生活的一種方式。他們已經(jīng)離不開這種生活環(huán)境和模式。到了一定程度，錢就不是衡量的標準了?！睆垶I說：“再多的錢，也不一定什么馬都買的到。德國政府明確規(guī)定國寶級的馬是給多少錢都不賣的。沒有生命線，是拿不到好馬的。再多的錢也沒用。在大賽上，沒有第一手的好馬，再好的騎手，沒有好馬也不行。前三名騎手水平和馬都差不多，幾乎沒什么太大差別。心里調(diào)整，臨場發(fā)揮，從技術上沒有太大的差別?！?/div> 運動生涯的短暫在所難免，談到將來，張濱說：“我會盡可能的延續(xù)自己的騎手生活。騎到今天，我覺得自己在各方面還是有些心得和體會的，如果我不騎了，我覺得對我和整個行業(yè)都是一個浪費?！恶R術》雜志曾經(jīng)有篇文章提議要保護騎手，我覺得是對的，現(xiàn)在我們的專業(yè)騎手本來就稀缺，每一個專業(yè)騎手都是這個行業(yè)的財富。所以我跟家里人說，我不光是為我自己騎馬，我也是在為這個行業(yè)努力著。我教授的人需要我的幫助，我有這個責任，作為一個教練和老師，我要讓他們做得更好。如果將來做不了騎手了，我會去當馬術教練，把我的知識和理念帶給那些有需要的孩子們。” 文/易達黎，圖/樂浴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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